第1章 我不做妾

晋国，永安村，谷家。

“你听懂我说什么了么？”

谷穗抢过堂妹手中的蒲棒，“爷收了邻村齐财主三两银子，送你去做妾。”

说着咬住蒲棒一端，轻轻一转蒲棒上的肉就少了一大块。

“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饿死，你说你又傻又呆，还不会干活，哪家能要你。”

她三两口将蒲棒吃完，枝干插进谷栗头发里，“再给我一根。”

话落不见谷栗动，叹了口气绕到另一侧，弯腰捡起地上蒲棒，顺便塞了根给她。

“你能被齐家选中，全靠爷托人找关系，要不是你长得漂亮，齐家能让傻子进门。”

“呸，这蒲棒老了，”她将老蒲棒塞进谷栗手里，又抢过谷栗手中嫩得蒲棒吃了起来。

“我听说齐家有五房小妾，硬没生出一个儿子，你到了齐家挣点气，有儿子傍身老了也不至于被轰出来。”

神游天外的谷栗终于有了反应，一双大眼睛藏不住得震惊，说出的话却慢条斯理。

“听懂了。”

谷穗倒吸一口凉气，对着天空翻白眼。

“老天爷呀，和你聊天真费劲，敢情我说一堆话，你还停留在第一句呢。行了行了，我也不和你聊了，我得做饭去。”

谷穗说着拍拍身上蒲棒渣，指着地面道，“爷回来前收拾干净，否则他又要骂你。”

谷栗呆呆望着满地残渣，半晌才丢掉手中蒲棒，又抬手摘掉头发上的枝干。

起身拿过墙角笤扫，将一地残渣清扫到一起，用撮箕带到柴垛处，等晒干后引火用。

做完这一切，她又坐回屋檐下呆呆地望天。

许是两个世界的原因，谷栗胎穿过来，灵魂迟迟不能和身体契合，从而导致脑子在前面跑，身体在后面追。

起初谷家觉得她不哭不闹很好带，直到两岁时不慎跌倒，小脸小手全是血，依旧不哭不闹，谷家才惊觉不对。

谷老二抱着她偷偷去县城看大夫，诊断结果是痴傻。

谷栗内心疯狂咆哮，你才痴傻，你全家都痴傻。

可当她将大脑中得想法转化为动作时，谷老二已经抱着她走出二里地了。

谷老头一生好面子，当得知孙女是傻子时，坐在屋后抽了整宿得烟。

翌日天没亮就将全家叫了起来，警告谷家所有人，不许将谷栗这事说出去。

并禁止谷栗外出，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谷家二房生了个傻闺女，便在村里传开了。

谷老头走哪都被人戳脊梁骨，明里暗里嘲笑谷家人，就连谷穗订得娃娃亲也被退了。

更有小孩堵在谷家门口，嘲笑辱骂谷栗小傻子。

谷栗气不过，五岁能走时便站在谷家门外，谁来挑衅她都要骂回去，然嘴跟不上大脑得节奏。

满肚子你娘，嘴却像灌了铅一样重，好不容易吐出个滚字，人早没影了。

后来她学聪明了，提前在门口做好埋伏，装作痴傻般等人上前，一旦有人靠近，她便疯了般将人扑倒。

就算打不过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久而久之村里孩子便开始害怕她，也不敢当着她面辱骂嘲笑，毕竟谷家小傻子记仇。

谷栗为了身体和灵魂更加契合，没日没夜练习挑豆子，做广播体操，如今反应速度快了不少，她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和常人一样。

只是没想到，爷爷会让她去做妾。

日近黄昏，下地干活得人扛着锄头陆陆续续往回走，谷家人跟在谷老头身后陆续进了院子。

他们下意识忽略了屋檐下得谷栗，对着灶房喊道，“谷穗，饭好了么？”

“好了，你们先洗漱，我这就将饭菜端过去。”

谷穗干活麻利，生火做饭全是一个人，她随手切了盘芥菜丝，端着一盆玉米饼走出灶房。

见地上蒲苇残渣收拾得干干净净，眼中滑过诧异，她没想太多快速将饭菜摆好，出来时对谷栗道。

“快去吃饭，晚了又得饿肚子。”

谷栗没动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谷老头，她得和爷爷说，她不做妾。

四目相对谷老头眉头微皱，想起田间地头得闲言碎语，心生厌烦。

“老二家的，将谷栗带回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赵氏闻言顾不上满身泥泞，快步来到谷栗身边，催促道，“去屋里挑豆子，别坐这惹你爷生气。”

见她没有动，用手推了推，“你爷今天心情不好，别惹他。”

谷栗心里翻白眼，他现在将会是这几天心情最好的时候。

她不理赵氏，将注意力集中在腿上，发力，猛然起身。

随后大脑精简话术，我不做妾，四个字滚过喉咙，马上破口而出时，却被赵氏死死捂住了嘴。

千军万马般的气势，功亏一篑。

谷栗内心小人暴跳如雷，捂捂捂，你就知道捂我嘴，你闺女都要去做妾了，你还有心思捂嘴呢。

她努力晃动脑袋，试图挣脱赵氏束缚，今天势必要与谷老头决一死战。

知子莫若母，傻闺女一撅屁股她就知道没好屁。

待谷老头进屋，赵氏才放开她的手，“去灶房，一会我将饭给你送过去。”说着便去井边洗漱。

“我~不~做~妾，”谷栗一字一顿道。

赵氏身形微顿，没转身，而是拿起水瓢往木盆里倒水，胡乱地洗把脸。

“你今年及笄，到了该成婚的年龄。”

谷栗眼神暗淡，原来她知道这事。

赵氏端起木盆，将脏水倒在院子里，用清水将木盆冲洗干净放到墙角。

“齐家富户不差你口吃得，齐家三两银子你爷没收，都用作打点了。”

谷栗心中小人掐腰，合着谷家剜门捣洞找关系，就为了让她给糟老头做妾室。

她赌气道，“我~不~做~妾。”

赵氏声音陡然拔高，“你不做妾？要不是你长得漂亮，妾都没你得份。”

她语气尖酸又刻薄，指着院中菜地，“别人弯腰就能拔萝卜，你呢？半盏茶能拔回来速度都是快得，哪家会娶你这个累赘。”

赵氏越说越激动，眼眶微红似有一层水雾罩在眼睛上，她恶狠狠地盯着谷栗，言辞恶劣。

“若不是你傻，咱们家能成为全村的笑话，长辈的苦暂且不说，单说你堂姐因你至今未嫁，你两个弟弟哪天回来不带着伤，你倒好，在这和我说不做妾。”

赵氏如倒豆子般劈里啪啦说个不停，谷栗眼睛渐渐蓄满泪水，可她快好了呀，再给她些时间，她就能和正常人一样了。

第2章 被逼嫁人

谷老头不知何时端着一碗饭走了出来，对赵氏道，“你进屋吃饭吧。”

赵氏欲言又止，看了眼倔得跟驴一样的女儿，咬牙转身离去。

谷老头将碗塞进谷栗手中，拿过身后的小凳子坐下，抽出腰间烟杆捏了些烟丝，放进烟袋锅里点燃。

随着他的抽气，烟袋锅里火苗忽明忽暗，他吐出口白气悠悠道，“爷老了，也不知能养你到几时，也许我死后你爹娘能顶一阵，可若他们也没了呢，你还能指望兄弟姐妹养你么？你异于常人，爷只能给你找个富户，不需要劳作的人家养你。”

白色得烟雾悬浮在二人周围，院子里静悄悄，堂屋吃饭的人不敢出来，都竖起耳朵偷听，连碗筷碰撞声都不曾发出。

谷栗捧着碗眼泪一滴滴落下。

谷老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你堂姐今年十六岁，已经交一年人头税了，过年你也开始交人头税，咱们家十张嘴就那几亩地，交了赋税勉强填饱肚子。”

谷老头停顿片刻，继续道，“我怕来年连嚼头都不够，”说完他猛吸一口烟，在胸腔里滚了一圈才缓缓吐出。

“他们都说你傻，可爷知道，全家就谷栗最聪明，你嫁去齐家定能自保。可你堂姐不行，她性子软绵又心善，若她去，不出半年便会被磋磨死。”

谷栗望着碗中得玉米饼和咸菜条，心脏一抽一抽得疼，她知道谷家难，也知道自己给全家带来了麻烦，可能不能不要放弃她。

她抬起红肿得眼睛，望向谷老头，半晌憋出句，“爷，等半年。”

再给她半年的时间，她一定能恢复如常，报答谷家养育之恩。

谷老头没看她，叼着烟杆望着远方。

寂静无声。

直到烟袋锅里的烟丝燃尽，谷老头磕掉烟灰。

起身，转身，离开时道了句，“人各有命。”

谷老头少时独自从南边逃荒过来，身上带着股狠劲，在谷家说一不二，决定了的事情没人敢反驳。

谷栗几近绝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进碗里，她堂堂国家一级面点师，怎就活成了别人的累赘。

两条路明晃晃摆在眼前，让她选。

是给人当小六，靠脸皮讨生活苟延残喘，还是........。

堂屋渐渐有了走动声，谷穗端着新菜出来，见谷栗捧着碗立在屋檐下，便过去拨了些菜进她碗里，随后沉默离开。

各屋的门打开又合上，院内又重新恢复寂静。

天色渐渐暗下，谷栗终于有了动作，她将碗放到小凳上，起身向院外走去。

二房屋内，一直扒着窗户关注她的谷田，见姐姐出去，急得跳下炕，“娘，我姐出院了。”

说着便要去追，却被谷老二一把拉了回来。

眼见人没了身影，谷田急得直跳脚，若没他保护他姐铁定要吃亏，可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谷老二的束缚。

他急红了眼，声音几乎用喊，“爹，你快放手。”

啪，一巴掌狠狠扇在谷田脸上，火辣辣得痛感让谷田呆愣在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谷老二。

只见他神情似痛苦又似解脱，谷田转头去寻娘亲，发现赵氏背对着他，掩面哭泣。

十岁的他不知所措，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看懂那个背影，以及爹娘为何不让他去追。

谷栗很少出谷家，大多时都在训练四肢协调力，她以蜗牛般得速度向村口方向走着。

天色暗沉，零星月光透过枝叶洒落在地上，耳边的虫鸣声，面颊拂过的晚风，一切都是那么好。

老天爷不会饿死瞎家雀，凭什么她不嫁人就得去死，两条路她都不选。

“谷栗？”

前方传来一声轻唤，待人走近才看清对方长相，眉目清秀，眼神明亮，是村长孙子单修谨。

只比她大一岁，从小聪明过人，去年还中了秀才。

全村唯一的秀才，可把村长高兴坏了，摆了三天流水宴，连她这只蜗牛都请了。

单修谨快步上前，惊讶道，“还真是你，这么晚你不回家，在这做什么？”

谷栗走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里组织好语言，脱口而出，“浪迹天涯去。”

单修谨忍俊不禁，他蹲在谷栗身侧，“呀，不但反应快了，还会咬文嚼字了。”

谷栗心里翻了个白眼，她会得可多了，待她身体和灵魂合二为一时，句句咬文嚼字，咬不死你。

单修谨见谷栗不理他，周围又没人便起了逗弄之心，“和哥说，你为什么浪迹天涯去。”

谷栗内心小人蠢蠢欲动，眼皮动了动，一个白眼送给对面大哥。

单修谨噗嗤笑出声，他伸手戳了戳谷栗腮肉，“小傻子，长得还挺漂亮。”

谷栗心里哪个气呀，全村，从小到大就两个人没叫过她小傻子，现在剩一个了。

夜风吹散了她离家出走的心，她迷茫地望着村口。

没有路引，没有户籍，她该去哪里？

单修谨见对方不理自己，天色又暗了几分，哄骗道，“乖，哥送你回家，明天早上再浪迹天涯去。”

不用，两字脱口时人已经往回走了。

放手，两字脱口时人已经到谷家门口了。

让谷栗没想到的是，大晚上全家人都站在院子里。

单修谨笑道，“你们不用找了，人我给你们送回来了。”

谷栗心中吐槽，我真谢谢你了。

谷老头上下打量一眼谷栗，沉声道，“回来就安心待嫁吧。”

单修谨震惊，他上个月从书院回来时，也没听说谷栗定亲呀，怎么突然就要成婚。

“谷栗要嫁人，嫁谁呀？”

“嫁你，”谷栗气得张口就来，让你嘴欠吓不死你。

谷老头面色一沉，呵斥道，“胡说八道，还不回屋睡觉去。”

赵氏见公爹生气，忙上前拉着谷栗往卧房走。

嘴里还不停念叨“安心待在家里，过几天让你爷送你去齐家。”

敢情还送人上门呀。

刚离家出走那股劲又上来了，不过这次她要从长计议。

让她嫁糟老头做小六，是不可能的。

刺激使人进步，就在她能连贯地做完一套广播体操，谷穗端着碗饭推门进来。

她将碗塞进谷栗手里，碗壁温热想来一直在锅中温着了。

“快吃吧，饭菜没人动过。”

“谢谢”

谷穗勾起一抹笑意，“都是姐妹谢什么。”

她停顿半晌开口道，“爷是为你好，有齐家养着你不会被饿死，咱们家也不用捉襟见肘地过日子。”

谷栗咬了口玉米饼，组织好语言道，“我会做糕点。”

噗嗤，谷穗笑出声，她想起前年谷栗和面得糗事，打趣道，“可是半盏茶放面，半盏茶放水，待都放好后面馊了。”

谷栗汗颜，室内寂静半晌。

“我说你做。”

“可别，我每次和你聊天都喘不上来气，”谷穗推拒道。

谷栗想说你记住配方，多练习几次就好了，可不等她开口谷穗便打着哈欠道，“你快些吃，我睡觉去了。”

若等谷栗吃完饭，天都得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