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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认未婚夫以后》

《错认未婚夫以后》

作者: 也望

描述: 虞茉穿越了,开局被抛下悬崖,所幸她擅长凫水,非但成功脱险,还捡到一位貌若谪仙的俊俏郎君。 好巧不巧,两人腰间的玉佩竟能合二为一,岂不是证明——他乃与原身定有娃娃亲的江府四公子!    于是,她悉心照料江辰。

等等——”

虞茉艰难地挤出两个音节,后撤一步,避开横在颈间的长剑。

剑刃泛着寒光,刺得她双眸微眯,却谨慎地止了多余动作,免得不经意触怒对方。

来人鬓边隐约可见几缕白发,脊背因常年劳作而躬起,语含劝慰:“大小姐,莫要再做无谓的挣扎。”

身前是打磨得锋利的剑刃,身后是临江山崖。

她半边脚掌悬空,衣袂翻飞,仿佛随时能教狂风卷去。而脸色苍白如纸,俨然惊惧到了极点。

“杨叔。”虞茉睫羽剧颤,嗓音亦在发抖,“可否高抬贵手,留我一个全尸。”

主仆一场,杨盛因言忆起大小姐曾给予过的恩惠与照拂,神情微微动容。

她趁势偏过脸,目光飘向湍急水流,动之以情:“我自知今日难逃一死,只不愿被葬在荒郊野岭,从此与虫蚁作伴。求您顾念以往情分,允我沉江,与藻荇同眠罢。”

少女形容虽狼狈,却难掩风姿,螓首蛾眉,如同朝霞映雪。

此刻,泪滴随着话音落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终于动摇了杨盛残存的恻隐之心。

长剑“噌”的回鞘。

虞茉会意,勉力扯了扯唇角,似哭似笑:“多谢。”

说罢,张臂后仰,决绝跃下。

身躯疾速坠落,劈开呼啸而过的山风,发出阵阵嘶鸣,宛如巨兽之嚎叫,倒令虞茉忆起穿越前坐过的大摆锤。

她心底无端升起希冀——

倘若在此间死去,是否能回到现代?

犹记得,一月之前,适逢模考结束,虞茉与好友相约去了游乐园,却因设备故障被倒悬高处,而后陷入昏迷。

再睁眼,时移物换,她成了虞府嫡女。

相貌、名姓与前世别无二致,且生长于富贵人家,原以为会是不错的去处。

谁知生母温氏早已离世,便宜爹碍于岳丈权势,虽不敢贸然扶正妾室,然姨娘掌家,少了主子名分,却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权。

苛待原身不说,还眼红她与江府四公子的婚约,暗中投毒,意欲由庶妹虞蓉李代桃僵。

虞茉便在此时“死而复生”。

她深知姨娘不会轻易作罢,思来想去,唯有走为上策。于是,上京议亲途中,她佯作坏腹,趁势敲晕盯梢丫鬟,撒腿便跑。

岂料看似齿落舌钝的车夫竟是位练家子,察觉情形不对,即刻提剑去追,将虞茉堵在了江风猎猎的山崖。

原身不会凫水,可她会。

虞茉急中生智要求换一死法,这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

“噗通——”

纤细身躯重重砸入浪间,莲红衣袍被水波卷裹着翻滚,绽开瓣瓣凄美艳丽的花。

虞茉自水下睁眼,心中既喜且忧。

喜的是,自己尚且活着;

忧的是,果真没能回去现代。

却也无暇埋怨,她使出毕生演技,佯作溺水挣扎。待吸足了氧,卸力沉入深处。

茫茫江河,人若扁舟,虞茉被轻易送远。她仍不敢掉以轻心,直至肺中传来撕裂感,强撑不得,方冒头浮出。

两岸风景已由葱郁香樟变为玉白海棠,她松了一口气,伸臂攀上浮木。

幸而是春夏更迭之际,水意寒凉,却不至于将人冻得失去知觉。虞茉继续漫无目的地漂着,恨不得与萤州相隔十万八千里再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流水渐而清澈,深不及八尺。

虞茉趁余力未尽,舍了浮木,咬牙游向岸边,和着沉甸甸的衣袍瘫倒在巨石之上。

日头正暖,和煦光束穿过枝桠铺洒下来,渐也将她晒得有了几分温度。

等意识慢慢回笼,她转动眼珠打量四周。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不见走兽,唯有鸟雀在欢快鸣啼。

当务之急是先将衣物晾干,免得感染风寒,虞茉抬手解开系带,一面漫不经心地扫了扫。

倏然,余光瞥见水面晕开的一滩血迹。

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急急撩开裙裾,却发现双腿仅仅是泡得发白,并无外伤。又扯开领口仔细查验腰腹,俱是安然无恙。

既非自己的血,那么……

惊惧令虞茉牙关打起细颤,她僵直着背,放轻呼吸,侧耳倾听。未几,不曾闻见预想中的野兽嘶嚎,方慢吞吞地往水中瞧去。

血迹透着鲜亮的红,似是自上游淌下。

她踮脚眺望,当真于一块怪石后发现源头,黑黢黢的。

是衣袍。

虞茉莫名郁滞,心道今日莫非赶上了河神寿辰,连落水也讲求买一赠一?

她拧干湿答答的长发,顺手择来一根粗枝充作武器,带着警惕上前查看。

待绕过石块,视野清晰,见地上躺了位身材颀长的男子,衣袍质地华贵,靛青色泽,远观如黑墨。此时他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血迹正自下摆渗出。

这失血量,怕是凶多吉少。

虞茉将将死里逃生,胆量比往常大了些许,却也无法坦然面对尸体。

她果断后退,意欲离开,但闻尸体咳嗽一声,突兀至极,惊起林间短暂歇脚的飞燕。

还活着?

她原处蹲下,借由草丛遮掩身形,只探出头颅暗暗观察。只是等了好半晌,男子也再未闹出旁的动静。

虞茉生生薅秃了一茎绿叶,终究敌不过好奇,壮着胆子用长枝戳了戳:“喂!”

男子无声无息,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昭示着他尚在人世。

既非死者,虞茉少了顾虑,凑近去打量。不成想,瞧见一张精雕玉琢的面庞。

虽双目紧闭,难窥眼型,然鸦羽浓密纤长,脸骨优越,挺鼻、薄唇,无一处不完美。

虞茉词穷,仅能用“惊艳”二字涵盖。

她蹙了蹙眉,晕乎乎地推断:“定是幻觉。”

否则如何能解释,会有一人与她同年同月同日倒霉,还遭江水冲至同一处山谷,且生得貌若谪仙。

“阿嚏——”

恰值山风掠过,湿衣裹在身上,无疑有制冷功效。虞茉擤了擤鼻,回至先前的巨石,将外袍铺开晾晒。

歇息片刻,身子渐暖,她也慢慢有了实感。定睛远眺,见男子并未如预想中消失。

既如此,该救么?

虞茉抿紧了唇,纠结地想,据她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捡男人是件极其危险的事。

尤其,还是漂亮男人。

要么,他失忆赖上自己,有朝一日却想起家中有位恩爱两不疑的青梅。而她,则沦为趁虚而入的恶毒女配。

要么,他仅是出于利用,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后视今日为污点。而她,则要被先伤后杀。

虞茉越想越慌,决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拾来树枝搭起简易衣架,褪下里衣与鞋袜,一并晾晒。又解开绑在小臂的油纸包,清点起仅存的家当。

多亏了古人衣袍宽大,此番出逃,虽不便明目张胆地携带包袱,可虞茉仍是藏了不少珠宝,连火折子也塞了不下五个。

等等,珠宝……

虞茉不动声色地瞥一眼上游,琢磨着是否要趁势搜刮。毕竟,她人生地不熟,多些钱财傍身,也能多几分安全感。

等至衣物晾至半干,满头长发也恢复燥意,虞茉面色稍霁,提着“武器”故地重游。

沉眠中的男子眉心紧蹙,神情较之先前有了变化。她蹲下身,稀奇地用指腹熨了熨,一面道:“难不成,你要tຊ恢复意识了?”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但因着距离极近,男子冰雪般的剔透容颜在眼前放大,光是对上如此一张脸,虞茉也难再狠心弃之不顾。

她沉吟几息,伸指挑开靛青色衣襟。

内里不见外伤,唯有线条分明的肌理,隐隐透出力量感,昭示着他并非羸弱贵公子。

虞茉此举只为确认伤势,免得挪动致使他雪上加霜,是以羞于细瞧,烫手般的迅速抽离。

殊不知,男子瞧着清瘦,却因身量高,以她之力难以撼动。虞茉直忙得小脸紫胀,方将人成功拖至岸上,然而地面血迹斑斑,活脱脱像是凶案现场。

“这都不醒。”虞茉气喘吁吁,嘟囔道,“先说好了,从现在起我便是你的救命恩人,往后可不能恩将仇报,知道吗?”

她不曾习过医术,至多能保他免于冻死。简单思虑后,暂且搁置男女之防,替人将上衣剥去。

少年骨骼纤细,宽肩窄腰,肌肉结实有力,劲瘦而不厚重,不含丝毫油脂气。

登时,虞茉呼吸漏了一拍。

视线停留两息,她胡乱用自己的外袍将其掩住,胸腔因做贼心虚而砰砰作响,久久难以平静。

但,还有裈袴……

虞茉酝酿片刻,一不做二不休,闭眼摸索至蹀躞带,悉数剥下。继而红着脸将男子衣袍扔入水中,直至血迹变淡方捞出,搭上衣架晾晒。

她何曾伺候过人,尴尬之余确也有些疲惫,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好,一面沥水,一面清点卸下来的物件。

荷包、匕首、半截剑穗,还有一枚玉佩。

虞茉“咦”了声,捻起玉佩举至半空,就着夕阳余晖打量:“好生眼熟。”

她下意识垂眸看向自己腰间,亦系有一块白玉,正是与江府四公子的定亲信物。呈半月状,道是两枚拼合方能成圆。

“……”

不会这么巧吧。

虞茉咬了咬牙,缓缓将两枚玉佩拼接。

婚约

两枚半月玉佩拼合成饱满圆盘,严丝合缝。

虞茉不信邪,凑近了比对起纹路,竟也完美无缺,是一副鸳鸯戏水图样。

她倒吸一口气,抬指戳了戳男子的肩,不可置信道:“你是江辰?”

据温母留下的陪房所言,虞家长女与江府四公子的婚约在十余年前便已定下。

彼时,虞长庆出身寒门,高中探花后求娶温太傅之女。

太傅阅人无数,轻易识破他眼底的野心,为官或容易出头,为婿却非良人,是以拒不答应。幺女温怜却执意要嫁,以致父女从此生出嫌隙。

内宅之事,旁人无从窥见,只晓得温府贵女下嫁,探花郎成功攀上了高枝。

虞长庆生性圆滑,且还借着岳丈的势,在官场中混得风生水起。

温怜又与将军府的少夫人乃闺中好友,诞下长女后,两家有意亲上加亲,差名匠打磨了玉佩作为信物,婚事便就此说定。

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辈子。

原身两岁那年,虞长庆自家乡萤州带回一外室,与仅仅晚她几月出生的虞蓉。温怜以为的琴瑟和鸣被生生撕裂,露出内里丑陋的全貌。

然而,虞长庆笃定了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女儿,或惯与人为善,或需得装作良善。

温怜如他所料,见虞蓉已是蹒跚学步的年岁,又念在为女儿行善积德的份上,故作大方地接纳柳巧儿作贵妾,是以有了后来的姨娘。

心病却落地生根,不出几月,温怜溘然长逝。

虞长庆随之失势,被明升暗贬指派去了萤州,自那以后,原身与未婚夫江辰已有十三载不曾碰面。

姨娘柳氏倒是个颇有耐性的主儿,从前熬死主母,如今便惦念着“熬死”嫡女。

届时,无人阻拦虞长庆扶正妾室。柳氏既成了主母,诞下的虞蓉即是嫡女,再承袭亡姐婚约,风风光光嫁入江家,岂不妙哉。

光是仰仗着姻亲情分,举家迁回京城,亦是早晚的事。

可惜,眼下新郎官就在她身侧,不论是死是活,柳姨娘的如意算盘已然落空。

虽不合时宜,虞茉却忍不住发笑。

只她不曾听闻江辰会亲自南下相迎,所谓何事?又是糟了谁人暗算?难道江府之内也争斗频频?

“啧,同是天涯落难人。”

虞茉用绿叶掬了清澈江水,替他润泽发白的唇,心道于自己而言不全然是坏事。

江辰身为土著,又生得高挑,若能醒来,她再凭着“救命恩人”与“未婚妻子”的双重身份,多少能倚仗一二。

如此想着,替他拢了拢莲红外袍,一面细声念叨:“且与你三日时间,三日后不醒,我可就独自逃命去了。”

方才剥衣时,虞茉已探过他上身情形,不见外伤。至于底下么,她不便细瞧,可若仅仅是伤了腿,会失血过多而死么?

思忖半晌也没个头绪,虞茉重重叹息一声,怀念起现代的手机。

瞎忙活一阵,见天色渐渐转暗,大片大片的云朵被燎烧,从红紫转为黯淡。

虞茉麻利拾掇出几捆枯枝,继而用衣裙做兜,装了半熟的枣儿。入口酸酸涩涩,好歹能果腹。

准备妥当,她紧挨着唯一的活口躺下,左右各燃了篝火,于寂静中噼啪作响,勉强烘托出几分安全感。

待黑夜真正降临,天幕浓稠,好似谁人在眼前泼了重重的墨,适应过后仍是难以辨物。鸟雀悉数归了巢,只余清风簌簌,流水潺潺,却因感官被无限放大,莫名多了诡异色彩。

虞茉拢紧了披风,迫使自己看向江辰。

跳跃的火光为少年精致的侧脸镀上金边,眉目柔和,隐隐透着神性。

比黑黢黢的山林好看。

听着近在咫尺的平稳呼吸,她心底紧绷的弦也稍稍放松,开始试图捋清思绪。

“姨娘不愿我嫁入江家,是想为女儿做筹谋,可你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有谁要阻拦你迎娶虞家女?”

虞茉并未继承原身的记忆,仅从乳母与丫鬟口中听来只言片语。

她知江辰乃是嫡子,前头还有一位兄长并两位姐姐,至于庶出姊妹,倒不曾说那般细。按理,虞家大不如从前,应当碍不着江辰长兄的地位。

左右猜不出个所以然,她懒懒阖目,只琢磨起今后的事。

依照眼下情形,她二人皆不受待见,也许该结伴离开是非之地为好。

思及此,虞茉匀他半边简易枕头,嘀嘀咕咕:“你会醒的吧?说来也好笑,如今这世上怕是属我最盼着你好。不然,明日我四处走走,看能不能寻来赤脚大夫……”

她又极快否定,“荒山野岭的,怕是也难,你还是自求多福罢。但先说好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顺带也是你同样倒霉的未婚妻,要记得报恩哦。”

与盟友进行了一番友好交流,虞茉困意来袭,她复又添了柴,将头一歪,带着浓重不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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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浔最先听见柴火燃烧的声音,细微,毫无章法,却引人酣睡。

意识渐渐回笼,他试着蜷缩指尖,生疏地适应起身体。

腹中尚残留了毒性,随着痛觉变得明晰,倒刺激得他倏然睁开眼。入目是漫天星河,澄净,安宁。

这是何处?

他蹙了蹙眉,试图回想昏迷前的事——

原是去参加郡守孙儿的周岁宴,杯沿淬了毒,他不慎中招,暗中蛰伏的黑衣人登时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离京前,赵浔曾服用过百毒丸,可消解毒性非一蹴而就,幕后之人也深谙此道,并不盼着小小毒药能将人放倒,只为尽可能削弱他的战力。

侍卫们护着赵浔一路往南,然寡不敌众,他挥剑的手也因毒发而逐渐脱力。最后孤注一掷,跃下悬崖,趁第二拨刺客追来前离开。

水势湍急,赵浔遭浪头冲远,记忆就此中断。

忽而,有什么东西拉扯他的发。赵浔警觉偏头,对上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少女正处于深眠,柳眉轻折,朱唇饱满,似是含着朝露的花瓣。许是夜里愈发冷了,无知无觉地朝赵浔靠近,侧脸不经意枕住他的几缕发丝。

赵浔定定看了几眼,确信素未谋面,余光扫视一圈,大抵猜出了此刻境况。

是她救了自己?

意识昏沉时,却也隐约听见女子的声音,如今想想,原来并非幻觉。

他反手撑地,意欲起身,绣着桃花的女子外袍自胸膛滑落,露出内里大片肌肤。

赵浔万年淡漠的神情僵了一瞬,小臂微微发颤,带着不可置信,掀开掩住腿根的衣料——

未着寸缕。

他既羞赧又愤懑,只觉心中气血翻涌,却不便此刻将人唤醒,免得陷入无可挽救的境地。

忍了忍,眸光晦涩地扫过虞茉毫无防备的睡颜,趁着夜色掩映,堪称鬼鬼祟祟地直起身。

男子衣袍被绑在树枝上,随风飞舞,远远瞧着似是一面招魂幡。

赵浔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扣紧蹀躞带,见荷包等物被摆放在杂草织成的软枕边。

少女正盖着他的披风,许是血腥味难消,琼鼻在梦中皱起细微弧度。

他宽慰自己,此女举tຊ动僭越,却是出于好心,不该斤斤计较。反复默念几遍,勉强舒了口气,捡起皱成一团的外袍替虞茉换上。

四更天,

万籁俱寂,弦月偷藏进云里。

赵浔睡意全无,将披风撕成碎布,绕枯枝几圈充当火把,闪身进了林间。

此番微服私访,寻常官员无从得知他的身份。然太康郡乃淑妃故乡,若不曾与郡守通气,反倒稀奇。

甚至不必费力去猜,也知昨夜的刺杀出自七兄手笔。幸而他早有提防,死伤难免,但见周遭无有追兵出没的痕迹,应是脱离了危险。

更深露重,不宜行远。

赵浔踱步回至原处,自荷包中取出丸状蜡球,以余火融化,燃放其内的信号烟。

光亮“哧”地划破天际,转瞬即逝。他嘲讽地勾了勾唇,目如点漆,眸色较江水愈加寒凉。

虞茉倒是兀自睡得香甜,一番动静也没能将她唤醒。

赵浔面色稍霁,打量了四周地形,心知快要出了江南地界。而此处地势低平,又处于下游,岸边堆积着碎布及秽土。

看来,他与这形容娇滴的小娘子被齐齐冲至此处,纯属巧合。

赵浔好奇心并不旺盛,止了探究,秉持着男女之防,另拾柴燃起篝火。受毒性影响,他气力尚未完全恢复,加之耗费了心神,隐隐有些头晕。

他解了匕首,欲调息片刻,忽而忆起腰间缺了什么。

垂眸一看,常年不离身的玉佩竟不知去处。

偌大山谷唯有自己与这陌生女子,必是她拿走了。但赵浔素来守礼,克制着扰人清梦的念头,揉了揉眉心,耐心等候天明。

待到晨光熹微,山雀跃上枝头叽叽喳喳。虞茉被吵醒,烦躁地哼唧一声,用外袍遮住脸,抱头埋了进去。

赵浔伸至半空的手尴尬顿住。

“……”

也罢,左右无事,他索性再等等。

殊不知虞茉前半夜做了噩梦,困乏得紧,一觉竟睡至日晒三竿。

她扯下外袍,怔忪着坐起。见篝火已然熄灭,头顶鸟雀扑腾,热闹非凡,而手边是水珠尚未干涸的青果。

唯独江辰并着他的物件不见踪影。

私奔

虞茉睡意顿消,杏眼圆睁,飞速扫了扫四周,唯见绿叶掩映,哪里还有除她以外的人影。

“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她愤愤然踢开脚边的石子,口中骂骂咧咧,笃定江辰是疑心会有追兵,招呼也不打,马不停蹄地离开了。

亏他生了张如兰君子般的脸,竟是这等鼠辈。

因着昨日运动量过大,浑身肌肉泛起酸意,便是抬臂也疼得虞茉龇牙咧嘴。她打消起身搜寻的念头,生无可恋地躺倒在地。

鸟儿无忧无虑地在林间跳跃,交头接耳,成双成对,极度的欢快相衬之下,虞茉不禁悲从中来。

想她一个花季少女,短短一月内历经穿越、仇杀,凭着求生欲游得精疲力竭,夜里还以天为盖地为庐。被迫成长不说,好容易捡到同病相怜、兴许能当作盟友之人,希望尚冒出了尖尖头,便遭残酷现实浇熄。

一时愈想愈委屈,强撑的淡然瞬间崩塌,她捞起外袍蒙住双眼,嚎啕大哭起来。

百步之外,赵浔拄着拐杖探路归来,骤然闻见哭声,下意识以为昨夜的信号烟先将敌兵引了过来。

他行动不便,步子迈得极慢,几息间理清头绪,咬牙隐于苍翠灌木间。

好在耳力不受影响,他阖目细细辨听,除却少女,并未感知有生人在周遭活动。

危机解除,赵浔仍疑惑不已,他刻意踩上枯枝,发出清脆“喀嚓”声,提醒虞茉自己的存在。

“!”

虞茉止了泪,“噌”地坐起,撞入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她心中余怒未消,只当罪魁祸首在嘲弄自己,娇喝道:“你瞎跑什么。”

语气中的熟稔令赵浔微微晃神,他确信与少女素不相识,暂不作答,亮出手中肥硕的猎物。

虞茉眨眨眼,目光扫过他苍白依旧的唇,继而移至长枝尖端的河鱼,气焰弱了弱,却不愿落于下风,颔首道:“你......你去捉鱼了?”

“嗯。”赵浔缓步走近,用匕首草草去了鱼鳞,架于篝火上翻烤。

两条,有她的份儿。

既是误会一场,虞茉不好再咄咄逼人,她面色红了红,背手擦净泪滴,拢上外袍去岸边整理仪容。回来时,用巴掌大的树叶盛了水,语带讨好:“辛苦了。”

赵浔活了十七年,倒是头一遭听人用犒劳下属的语气同自己搭话,他勾唇笑道:“多谢。”

说罢接过清水一饮而尽。

见他态度虽不热切,但称得上礼貌,虞茉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试探地问:“你是江辰,对吗?”

江辰——

莫不是在说江府四公子。

然普天之下,同名同姓之人诸多,此地距京城尚远,是以赵浔偏过头,正视她:“姑娘口中的江辰是何方人士?”

虞茉只当他生性多疑,并非坏事,耐着性子补充:“京城人士。”

既提及京城,便只剩下他好友之一的将军府小公子。

赵浔无从得知眼前的少女缘何识得江辰,又为何将自己错认作了他,碍于身份未明,出于谨慎,暂且选择保持沉默。

虞茉却以为代表了默认,她掏出玉佩,面颊因迟来的羞赧透出薄红:“十三载未见,你兴许记不得我的模样,我乃虞家长女虞茉,你的未婚妻子。”

“......”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赵浔诧异地压低了眉尾。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见两枚半月严丝合缝,鸳鸯亲昵相对。单看时不显,如此拼作一块,明眼人瞧了,皆知是定情、定亲诸如此类的信物。

“姨娘嫌我挡了妹妹的道儿,着人在半途将我——”

虞茉说着,比划了抹脖子的动作,牵扯到肩颈酸胀处,疼得小脸皱成一团。缓了缓,方继续道,“你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何来了萤州?”

诚然京中美人如云,深宫更不必说。

但眼前的少女生得眉目灼灼,香腮如雪,朱唇若饱满蔷薇。一双眸子经泪水洗涤,愈发清亮迷人,此时巴巴望着他,带了笨拙的善意。

赵浔一贯不耻以貌取人,却需得承认,她生了副极好的皮囊。

意识到自己在心中对女子评头论足,他神色微僵,敛眸翻转鱼肉,一面简略作答:“此行实为去太康郡,半途遭遇刺客,与侍卫们走散了。”

闻言,虞茉惊呼一声,杏眼直往他腿上瞟去:“你可有受伤?”

刻意回避的记忆轰然涌现,赵浔:“......”

见他苍白的面色因尴尬生出丝缕红晕,虞茉也莫名脸热,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对天发誓,绝没有趁你昏迷的时候轻薄与你!只是见你流了好多血,想瞧瞧是哪处伤着了。”

此言一处,赵浔连脖颈也染上绯色。

虞茉顿觉百口莫辩,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将脸凑近,摆出诚恳模样:“莫怕,你是清白的。事急从权,我只剥了你的上衣,之后便用外袍遮住了。”

“......多谢姑娘相救。”

他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袖,将侧脸留给虞茉,只耳廓红如滴血,与口中的淡定截然不同。

气氛奇异地僵住,幸而鱼肉烤得差不多,赵浔沉默着递与她一串。

虞茉自是比古人“见多识广”,极快适应,坦然道谢,甚至趁他回避眼神交流,明目张胆地打量起。

醒时的江辰多了分生人勿近的气势,一双桃花眼天生含笑,偏薄唇紧抿,冲淡了柔和之意。

言谈间有问必答,却是出于经年礼教熏陶出的涵养,嗓音清越,态度冷然,看似温润如玉,内里实则冰冰凉凉。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且他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矜贵,与虞父口中的“满府糙人”大有出入,倒像是书香门第栽培出来的端方公子。

若非亲眼目睹了结实的腱子肉,光凭一枚玉佩,她怕也不敢将此人与将军府联系起来。

打住!

再意犹未尽地回想,便不礼貌了。

虞茉心虚地移开眼,咬上一口鱼肉,寡淡中掺了丝丝腥味,她秀气的鼻头登时皱起:“难吃。”

赵浔面色不改:“委屈姑娘了。”

话虽如此,虞茉仍是硬着头皮咽下。毕竟赵浔也似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愿意分食,她已然该领情。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虞茉嚼了嚼青果中和涩味,感慨道,“若没有这番倒霉际遇,来岁开春应是该拜堂成亲的。”

闻言,赵浔蹙了蹙眉,并不搭腔。

她却也无意履行婚约,便问:“我救了你,你知道的对吧?”

赵浔身处权力漩涡,最是洞察人心。听她话里有话,抬眸,语含郑重:“姑娘想要什么,在下必定竭力满足。”

虞茉正等他表态,也不忸怩,直爽道:“我还没想好,你记着就行。”

她肉眼可见地变得开怀,连难吃的鱼肉也多啃了几口,率真可爱,令赵浔不禁莞尔。

如此坦荡挟恩图报的,tຊ还是头一个。

赵浔不重口腹之欲,至腹中有五分饱便停下,谈及正事:“姑娘有何打算?”

问到点子上了。

尚在虞府时,她贵为嫡长女,纵然有心,也万事不必经手。虽见缝插针读了几本诗集,可多数时间用来应对姨娘的试探,以至于缺乏一切古代常识。

物价、地理、民风、习俗,通通不知,如同久居深山的老者。

她若贸然入世,要么被骗个精光,要么被视作异类。既与江辰遇上,必定要腆着脸同行,余下的,待适应了古代生活后从长计议。

思及此,虞茉心虚地盯着鞋面,说道:“听起来会有些离谱,但我失忆了。”

“……”

她接着道:“早些日子,我感染了风寒,姨娘借机换了药,欲令我自然病逝。我于是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半条命都去了,兴许是苍天有眼,莫名又活了过来,但记不得太多旧事。”

“所以,我暂且只能跟着你,你的打算便是我的打算。”

赵浔既承诺偿还救命之恩,自是不会扔下她一人。想了想,待与下属汇合,再查验她的身份,若当真是虞家女,则差人将她送去真正的江辰身边。

他解释:“方才寻到一条小径,从痕迹上推断,附近应是有村落。”

此处水势平稳,不时有上游冲下来的物件,赵浔与虞茉能相汇于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实为必然。

村民或是以打猎为生,偶尔来此“寻宝”。若能找人探听一二,也方便之后的行动。

听完赵浔的分析,虞茉面露迟疑:“安全么?”

彼此俱是遭人算计才沦落至此,她着实有些“恐人”。

瞥见少女眼底浓浓的怯意,再结合她的经历,赵浔思忖几息,语带安抚道:“诚如姑娘所见,我身上并无外伤,而是体内余毒未消。目前尚不知村落的具体方位,边行边找,届时我也早已恢复,可保姑娘安全无虞。”

她别无选择,点点头:“你话长,听你的。”

“……”

“不过。”虞茉话锋一转,“你能走么?”

与自己的红光满面不同,赵浔瞧着病恹恹的,虽不损清俊,反倒多了某种韵味,但翻山越岭如何吃得消。

赵浔不知她在心底做如此评价,淡声答说:“此地不宜久留,行得慢些,应当无碍。”

见他一本正经,虞茉忽而起了逗弄的心思,打趣道:“我们这般——”

“像不像是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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