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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止何安》

《风止何安》

作者: 姜厌辞

描述:

第01章 01 第一场雪

叶芷安正在撰写小组调研报告,收到盛清月发来的消息,言简意赅地通知她立刻来趟淮山。

饶是叶芷安在北城上了三年学,也没听说过这地方,上网一查,才知道在六环外,再边角不过的荒凉地段。

百度百科上除了人文风光介绍外,找不出其他有效信息,叶芷安只能求助于北城土著,“你知道淮山这地方吗?”

苏念敷着面膜点头,“鸟不拉屎的地儿,给我钱都不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人给我一笔钱,让我去这鸟不拉屎的地儿。”

“又是盛清月?”

叶芷安嗯一声。

想到叶芷安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盛清月找她去做什么,苏念就没问,噼里啪啦地发去一通指责:“这都几点了,等你到淮山是明天的事了吧?她也不想想,你一个姑娘,大半夜出门能安全吗?临时生活助理就不是人了吗?要真出了事,她能负责?也就你脾气好,能忍,要是我——”

另一个室友好奇地从遮光床帘中探出半个脑袋,“要是你怎么了?”

苏念没往下接,嘿嘿两声,看着叶芷安利落地换好衣服,忍不住又说:“打车别忘要发票报销,省的便宜了那些吸人血的资本家。”

她其实也想跟去,但以叶芷安的脾性,不会答应。

叶芷安抬起手臂,背对着苏念比了个OK的手势,几秒后,轻轻带上了门。

室友压低的议论声从门后响起:“你不觉得她太拼了?一天除了学习,就是在打工,或者去打工的路上,我都没见她怎么睡过……别说资本家压榨她,我看她都把自己当牛马使了——对了,关于盛清月大明星,我听说她背后有金主的。”

“你从哪听说的?”

“豆瓣小组啊。”

“……”

燕大附近车流量不小,叶芷安很快打到一辆出租车。

听到她要去淮山后,司机露出诧异的神色,“小姑娘,你一个人大晚上的去那儿做什么?荒郊野外可不安全。”

叶芷安领他的好意,嘴角牵出一道柔和的笑,“去那儿找个人,您放心,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地去。”

多年后,叶芷安回想起这天晚上的事,后知后觉体会到惧怕的滋味,她想不明白自己当时哪来的底气,敢在晚上十点坐上陌生人的车,再历经两小时车程,将自己送到一个闻所未闻的地方。

靠包里的防身工具吗?还是蹩脚的格斗技巧?

真是毫无道理可言,就像脑袋一热爱上一个人一样,仿佛只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结果。

司机并不健谈,这话题一结束,气氛就冷了下来,等红灯的间隙,他调出一档情感咨询类电台,那晚的主题是暗恋。

开篇引入一小段旁白:【暗恋是一场充满未知的征途,一个毫无道理的迷信,一次自我贬低的审视,即便明知是大错特错,也总叫人心甘情愿地将错就错。】

叶芷安是在这时想起的纪浔也,想起树下那惊鸿一瞥,而那也是他们的唯一一次见面。

她胸口发闷,扭头看向玻璃窗外,还在市区,一派车水马龙的景象。

说来稀奇,北城这地方不大不小,能够谱写出的华丽篇章却是层出不穷,是名利场的缩影,更是舞台剧中爱恨交织桥段的放映,也有生意场上的无形硝烟,化为霭霭白雾,缭绕在城市上空。

两小时后,叶芷安乘坐的这辆出租车在距离盛清月发来的定位还有三公里的位置上,被人拦下。

一侧路面整整齐齐地停着一排叫不上名字的豪车,几个装着夹克衫的年轻人高坐车顶,晃动着手里的飘带高喊道:“这儿封路了,你们要是想去山上的别墅,就去坐缆车。”

其中一人给他们指了路。

司机降下车窗,脑袋探出去,“这大半夜的,缆车哪还能在运行?”

“这你就甭担心了,有人在那儿管着,保准平平安安给你们送上去。”

司机退回原位,扭头问叶芷安:“姑娘,要不咱回去吧?”

叶芷安摇头,“就送我到缆车那儿吧。”

就在刚才,她给盛清月发去消息,盛清月不至于完全不顾她安危,在微信里告诉她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她上山。

将人送到目的地后,司机还是不放心,“姑娘,一定要小心点。”

叶芷安弯起腰说:“谢谢您,您回去的路上也小心点。”

司机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欲言又止。

淮山是个什么地方?

一群公子哥们纵情声色、逢场作戏的消遣地,玩的闹的再疯些,连命都能抛之脑后。

一下车,叶芷安便被突然聚起的风贯穿身体,彻骨的寒凉将她神经拉扯得一抽抽的疼,喉咙也不好受,虽没到卡血的程度,涨痛感却强烈,像经历过一场漫长而艰辛的赛跑。

她从兜里摸出润喉糖,塞进嘴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干涩的嗓子好受些。

盛清月叫来的是个女人,看着四十出头,沉默寡言到两个人坐上缆车后都没有完成一次顺利的对话,全凭手势交流。

叶芷安有

弋㦊

轻微的恐高症,隔了近两分钟,才敢往外看,稀疏灯火掩映下,勉强看清淮山的全貌。

山路蜿蜒,蛇身一样盘桓交错着,夜晚雾气重,风一停,就积聚在一处,从高空看,雾蒙蒙的。

叶芷安没开过车,也知这样的路相当考验司机的驾驶技术,更别提在这上面疾驰。

正这么想着,引擎的轰鸣声撞入耳膜,她一垂眸,看见两辆车闪电般地划过,车尾交替一甩,成功过弯,碎石子滚落悬崖之下。

——是非常玩命的开法。

叶芷安忽然明白为什么要封路了,毕竟这出大戏不是普通人能掺合进的。

两车拐进一个隧道,连着几声巨响后,只出来一辆车,她还想看得更明晰些,缆车先停下,同行的女人朝她递去一个催促的眼神。

叶芷安接收到,快步跟上,东拐西拐一阵,视线里晃进来灯红酒绿的繁华景。

半小时后,叶芷安才知道这地儿还有个名字:蓦山溪。

选自一词牌名,诗词里有句:天涯情绪,对酒且开颜,春宵短。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是拿来干什么似的。

女人突然停下脚步,往叶芷安手里塞进一张房卡,然后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敲打几下,亮给她看。

【这是盛小姐的房卡。】

【在最后面那栋,别走错了。】

叶芷安扫过她喉咙,微微点了下头,看着女人走进第一栋别墅,正要抬脚,有车在不远处停下。

她下意识扭头看去。

不是专用赛车,而是一辆柯尼赛格,至于内里有没有改装过,叶芷安就不清楚了。

回来的只有这么一辆,也就是说刚才那场比赛,是它拔得头筹,但显然也让它受了不轻的伤,两侧车门被蹭掉一大块漆,车前防护横杠掉落,勋章满满。

车上下来个男人,没走远,就倚在车边。

那会叶芷安还没看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高挺的身型。

也不知道是在天寒地冻里正儿八经地训练过,造就他一副钢铁般的身躯,还是他存心要与这天气负隅顽抗,好让自己看上去标新立异些,身上只穿有一件黑色翻领衬衫,纽扣还敞开两粒,冷白肌肤上两道锁骨凸起明显。

衬衫下摆松垮,只有一角被攒进皮带里,西装裤裹住两条瘦长的腿,浅口皮鞋上方,伶仃脚踝无处遁形。

就在叶芷安感慨他要风度不要温度时,他的整张脸转了过来,最具标志性的是那双眼,像深邃的海,又似凛冬的夜,浸着刻骨铭心的薄凉,偏偏那一闪而过的眼神,只留下漫不经心的空洞感。

叶芷安很清楚这一刻的他其实尚未注意到她,只是眼风起了一个势,她却还是惊乱得像听到弹弓弦子响中的小雀了。

纪浔也敲出一根烟含进嘴里,脑袋稍低,一手围拢住,将火点上,他眼里的光和烟头一样忽明忽暗。

身后响起另一个男人的嗓音:“怎么就你一辆车过来,李家那孙子呢?”

纪浔也把烟挪开,勾起唇散漫一笑,“折在山洞里了。”

赵泽也抽起烟来,“你是没看到,那孙子的哥刚才看到监控器只有你一个人回来后,脸都黑了。亏他赛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他弟这次一定能赢,这下好了,打脸了吧。要我说,人没个几斤几两,就千万别夸下海口,尤其在你面前跟你玩命,纯属自讨苦吃。”

纪浔也不紧不慢地接道:“他玩不起,我也不想收他那条烂命,给他留着呢,不过得在床上待一段时间了。”

明明该端出得胜者耀武扬威的姿态,他的口吻却淡到仿佛在谈论天气那般的无关痛痒,轻而易举掀起旁人心跳的波澜。

叶芷安尝试平复下来,心脏反倒越跳动得更加厉害,甚至快要跳到嗓子眼,生生卡住她的气管,呼吸困难,抑制不住的咳嗽声划破赵泽插科打诨的笑。

一下子变得强烈的存在感招来不少注意力,叶芷安有所预感地重新抬起头,纪浔也指间的猩红已经暗淡,烟雾还在无风的环境里聚集着,片刻萦绕成细细长长的一条。

轻而薄的白色里,他就这么眺过来一眼——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实在是毫无征兆,叶芷安不由一惊,险些打了个嗝。

呆愣的模样几分滑稽,赵泽看乐了,转瞬偏头朝向纪浔也。

靠西面花园装着几盏旋转灯,光束落得很远,是倾斜的长条状,颜色各不相同,沉黯的夜被映出五彩斑斓的黑。

从出生就享有得天独厚资源的男人,连光都在眷恋着他,从他脸颊掠过后,又绕了回去,同赵泽的目光一起定格住。

眉骨深,深情的深,嘴唇却薄,薄情寡义的薄,瞧着确实像骗人感情的渣男,骗的还都是像对面这种刚入社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赵泽越想越好笑,烟也喷得断断续续的,指责的声音却很流畅,“看看你,又把人姑娘吓着了。”

其实他更想直白地用上“骗”这个字。

这话落在另一个人耳朵里,称得上尖锐。

加上“又”这个字用得实在微妙,就像在做实纪浔也“硕果累累”的罪名一般,叶芷安莫名觉得自己也成了他花名册上可供挑选的一页。

耳垂的热度迅速退减,心脏也在笔直地下坠,眼见快要摔了个稀巴烂,先被他的声音接住:“那你倒是问问,我吓着她什么了?”

纪浔也若有若无地有笑了一下,笑声很轻,却透着一股足够令人怦然心动的慵懒,就和他此刻的站姿一样。

依旧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车门上,绸缎面料的衬衫,质感柔滑垂顺,经不起风的撩拨,轻轻一拂,就鼓起一个角。

这风到最后灌进叶芷安的喉管里,起初她能感受到的是茶的苦涩,一番回味后,竟也能品出丝缕的甜腻。

四年不见,她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第02章 02 第一场雪

叶芷安意识游离了会,回笼的下一秒,听见赵泽不依不饶地追问:“妹妹,你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说说?

她要怎么说?

叶芷安伶牙俐齿的本性仿佛被羞怯打上禁条,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是最合适的,在她迷茫的间隙,纪浔也没挪开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的姿态还是那样,慵懒又居高临下,但不含任何让人不适的审视感。

就在叶芷安心怀忐忑准备撤回视线前,她先注意到他那双漂亮风流的桃花眼眯起些,不过片刻恢复如初。

恰恰就是这小幅度的神态变化,让她心脏又一次无所适从地在胸腔里狂跳。

手机在掌心震动两下,她一个慌乱差点没接住,摁下接听键后,盛清月的声音传来:“先来二栋。”

“好的。”她轻声回了句,收起手机后鼓足勇气问:“请问你们知道二栋怎么走吗?”

她想听到的是纪浔也的声音,然而回答的却是赵泽,他指了指右侧那条小径,“沿着这路走,梅花开得最旺的那排就是。”

叶芷安心跳已然恢复到正常节奏,礼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人走后,一根烟很快燃尽,纪浔也没再敲出第二根,将车钥匙抛给赶来的代驾,“先开到停车场。”

赵泽突然来了句:“这小姑娘没见过,谁带来的?”

纪浔也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

赵泽想起刚才莫名其妙的磁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俩认识。”

“要是我没认错,之前我应该是见过她一面,在我小姨那儿。”

“这姑娘梦溪镇的?”

纪浔也若有若无地应了声,脑袋里闪现过梦溪镇烟雨濛濛的画面,然后是叶芷安拘谨的模样。

能从中瞧出几分破碎感,至于美感,非要说起来,也有——皮肤底子很好,挑不出什么瑕疵,不做任何谄媚的姿态,和周遭声色犬马之人截然不同,丝毫不显伧俗,眼神纯净,却又不像在象牙塔里被保护久了的人会有的。

后来纪浔也还从她身上品出了一股劲,以至于分开的那几年里,一闻到梅香,他总能想起一句话:遗世而独立。

-

叶芷安以为外面的世界够荒唐了,直到她正式踏进蓦山溪,顿觉自己进入充斥着原始欲望的鸿濛时代。

公子哥们带来的女伴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叶芷安还在万花丛中见到几点眼熟

弋㦊

的绿,衬衫西裤,款式还是紧身的,招摇过市到恨不得将身上所有资本都袒露在金主的眼皮底下。

当人在阶层里站稳脚跟,又有了权势作为包装,性别就会成为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就像男人玩女人,兴致来了,再玩玩同性,女人同样也可以不把男人当成人看,达成阶级社会资本压榨的另一成就。

没什么好稀奇的。

有人将筹码甩到扑克桌上,“今天不赌,改成拼酒,一瓶二十万起步,你们喝多少酒,就拿多少钱。”

称不上一呼百应,但也有不少人凑了过去,对钱感兴趣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相互间存了较劲的心思,想着赢一把好博金主一乐。

李明宗在电话里询问完弟弟情况,扬着嗓门喊了句:“谁看见纪二了?这都多久了还不过来,是怕我跟他算伤阿睿的账?”

他笑得阴狠,诨话张嘴就来,“挺行啊,下面起不来,脑袋也往里缩,这不妥妥一缩头龟?”

话音刚落,纪浔也就出现了。

周遭霎时一片阒然。

李明宗敛了几分笑,“纪公子,一会儿开上你那辆半残的车,玩点别的怎么样?”

纪浔也定定看向李明宗,“你想玩什么?”

“这样,我们各自找个人,以过百码的速度冲过去,看停下时谁离他们更近,就算谁赢。”

这也是玩命的开法,只不过玩的是别人的命。

“你确定要跟我玩车?”纪浔也脸上不见多余情绪,“我怎么听说你前年出过车祸后,现在连握方向盘手都会抖。”

李明宗嗓音沉了下去,“不用你操心,我会找人来替我跟你比。”

“那行,”纪浔也举起酒杯,朝他那一推,“既然你不开车,到时候你就站我前面,看看我会不会送你去陪你弟。”

李家兄弟仗着日益膨胀的家业,行事作风越发猖狂放浪,但纪浔也和赵泽这批人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毕竟这两人除了一张脸和浅显易懂的心机外,一无是处。

这比赛最后还是没进行下去。

纪浔也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巧的是,叶芷安就站在旁边。

她穿得过于简洁,被周围穿金戴银的人一衬,潦草到格格不入。

来这儿的人几乎每人一张房卡,印在上面的数字代表他们的身份,叶芷安手里的“1201”则是——

“陆显带来的?”有人诧异地问。

陆显。

叶芷安听说过这名字,从盛清月嘴巴里,也知盛清月和他另一层不被大众知晓的关系。

“除了他还能有谁?数字又不可能撞上。”

刚才那人笑,“陆显这眼光是越来越不行了,养了个被人玩过的戏子不说,现在就算改了口味喜欢上嫩的女大学生,去艺校找不就行了,非得去垃圾桶里废物回收?”

他说话的声音没有收,再次无遮无掩地飘进叶芷安耳朵里。

她知道的,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折辱她,拿她放垃圾看待。

说没有半分羞愤是假的,可她也没法明目张胆地传递出自己的不满。

谁能指望这群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太子爷们,会尊重一个素未谋面、对他们来说又毫无价值的下层人呢?

她能做的,就是在容忍范围内,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那人见她这番低眉顺眼,立刻失了本就不多的兴致,转头和其他人侃起大山。

叶芷安保持着微垂脑袋的姿势,唇角微微弯起,是很细微的松了口气的反应,却被角落里的另一个陌生男人尽收眼底。

她毫无察觉,耳朵里全是纪浔也询问的声音:“就这么受着?”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莫名感到委屈,“我总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泼他一脸酒吧,到时候更受罪的肯定还是我。”

纪浔也嘴角擒着极淡的笑,视线落到她身上,灯光下的眼睛自带深情款款的滤镜,“我去替你泼?”

明知他只是脑热说说,叶芷安还是很没出息地乱了呼吸。

她不接这种陷阱题,只问:“你认识盛清月吗?她是我老板,也是她让我来这里的,可是我刚才找遍了二栋,也没见到她人影。”

问完叶芷安就后悔了,他来得比自己都晚,怎么可能知道盛清月的行踪?

结果纪浔也还真知道,单手执机敲了几下屏幕后说:“跟人走了。”

他说了一个叶芷安没听过的名字。

“你确定不是陆显吗?”

“来这儿的人,从来没有固定伴侣,换换,权当给自己增添情趣了。”

叶芷安脸白了又白。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担心、心疼盛清月,还是害怕对面这男人也是可以随手交换伴侣的渣滓。

“那你呢?你会吗?”

纪浔也微挑眉梢,“我还没有过女伴呢。”

“那男伴呢?”

“……”

“你看我像有那方面取向吗?”

“这个说不准的。”她声若蚊蝇。

纪浔也没听清,但也不好奇她的回答,就没开口让她重复。

叶芷安的睡眠时间一直很少,就算熬到凌晨两三点也很难犯困,加上情况特殊,她一颗心始终高高提着,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她接到盛清月的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比从嘴巴里呼出的气息还要轻:“来四栋503。”

叶芷安看了眼正在假寐的纪浔也,小跑着去了这房间,门虚掩着,一打开,宣泄情欲过后的糜烂味道扑面而来,地上还扔着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叶芷安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跟着放轻,越过一地的狼藉后,和靠在床头的盛清月对上视线。

她见过盛清月胃病发作虚弱的样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脸色白得吓人,文胸肩带松垮地挂在肩上,一点没罩住身上的青紫痕迹,整个人看着就像被风雪打折的玫瑰,绮丽不足,颓然有余。

叶芷安拿出干净衣服,帮她穿好,瞥见她手腕的红印后,一顿,边揉边问道:“是不是很疼啊?”

盛清月稍愣后笑出声。

叶芷安第一次见她笑得如此放纵,不明所以的目光投射过去,盛情月收敛表情,“都看见了这幅乱七八糟的画面,结果你最想问的是这个?”

叶芷安不傻,“我心里有数的,你找我当你的临时生活助理,就是想让我不该问的不要多嘴。”

这几年,叶芷安找的兼职不计其数,偶尔也会去剧组跑跑龙套。三个月前,她在一部古装剧片场见到盛清月,听见她和助理的交谈后,自告奋勇主动上前介绍自己:“你好,我叫叶芷安,是一名准大三学生,学校的课程我差不多都修完了,接下来的时间会很充裕,而且我这个人很能吃苦的,干活也算机灵,以前什么工都打,所以会的东西比别人多……你觉得我可以胜任你的临时生活助理吗?”

两天后,盛清月才给了她回复,一开始叶芷安还以为是自己敢于毛遂自荐的勇气吸引了盛清月的注意力,后来才知在录用她前,盛清月就将她的底细打探个一清二楚,看中的也正是她窘迫的经济现状。

——她缺钱,偏偏盛清月最不缺的就是钱,两个人之间残缺的那块拼图就是这么合上的。

临时助理的工作并不难,盛清月也很少会让她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叶芷安需要做到就是在每一个盛清月需要她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出现,安安静静地陪伴一段时间,再安安静静地收拾好烂摊子、隐瞒下眼睛看到的一切肮脏龌龊。

换句话说,盛清月需要的是一个用钱就能堵住嘴巴的工具人。

盛清月认真看向对面的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活得通透却不世故,就像水粉画上最初最干净的那一笔,沾染不上俗世尘埃,却能轻而易举地晕染出春和景明般的秀丽。

和现在的自己是彻头彻尾的两类人。

圈子里的后辈都叫她一声“清月姐”,说足场面话,实际上没人看得起她。

北城上流阶层的人更是,只当她是一个有手段又玩的开、到处攀权附贵的女人,只要资源给得到位,谁都能上。

盛清月仰起头,目光有些失焦。

叶芷安松开她的手,“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吗?”

盛清月刚张开嘴,房门被人打开,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陆显环视一周,脸色沉得瘆人,眼睛里藏得东西更深,片刻他嘲讽

忆樺

地勾起唇,“摆出这么一副被人玩坏了的样子给谁看?想让人心疼你?可这不是你自找的?”

盛清月捏了下叶芷安的手臂,陆显看在眼里,玩味一笑,又说:“下回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不然传出去,丢脸的人是我。”

盛清月忍痛起身,进浴室前被人懒腰抱住,叶芷安愣了下才跟上去,不多时听见盛清月问陆显:“去哪?”

“去我那儿,好好给你洗洗。”

盛清月默了默,“送她一程。”

陆显回头睨了眼叶芷安,“不顺路,你让她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盛清月还想说什么,余光扫见叶芷安冲她笑了笑,口型说的是:我可以的。

陆显这趟是自己开车来的,回去坐的却是蓦山溪这边安排的专车,叶芷安目送他们离开,路过停车坪时,看见了陆显那辆卡宴,见四周没人,没忍住上前踹了一脚。

几百万的好车就是不一样,这么一踹,一点没受损,反而把她疼成了表情包。

早知道刚才就拿石头砸了!

叶芷安在原地缓了会,忽然听见一声轻笑,脊背瞬间绷紧,扭过头,视线里进来一截挺阔的身躯,穿得西装革履的,昏黄灯光照拂下的脸,清朗俊秀。

“你是盛清月带来的人?”这人问。

别人都当她是陆显的人,就他与众不同,叶芷安多看他两秒,点头。

“你要去哪,我送你一程。”

叶芷安深谙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更何况她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人,就随便扯了个理由离开。

两分钟后,她见到了带她来蓦山溪那女人,女人在屏幕里敲下:【盛小姐让我带你坐缆车下山。】

说曹操曹操就到,转头叶芷安就收到盛清月的消息:【给你放一周假。】

底下还附上一条转账,足足三万块钱。

这笔钱对盛清月而言不过是洒洒水,更何况自己也付出了时间和精力,叶芷安做不到感恩戴德地收下,但也一本正经地用语音回了声“谢谢”,然后敲下:

【这几天你要照顾好自己。】

【睡不着也别吃太多褪黑素,这东西对身体不好……前天晚上我去你那儿,顺路买了些助眠香薰,你可以试试,还有,你可以多听听一些电台节目,或者曲调柔和的轻音乐。】

叶芷安又花了几分钟,把自己收藏的电台和音乐整理成链接的形式发送给她,快下缆车前,收到盛清月不冷不热的一句回复:【我知道了。】

盛清月还给叶芷安叫了辆车,然而半路出了点小意外,司机受到轻微脑震荡,被送到医院。

叶芷安只能自己重新叫车,等了差不多十几分钟,眼皮落下冰冰凉凉的触感。

这雪下得实在突然,等她找回游离的思绪,漫天都是白茫茫的雪碴子,顺着她微敞的围巾往下钻,很快被体温融化,整个人像泡在冰水里,一阵瑟缩。

为了这三万块钱,她今晚受的罪也太多了。

可要问她后不后悔来这一趟——

叶芷安脚步突然轻盈了些,直到遥遥驶来一辆车将她逼停。

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车窗降到最低,坐在驾驶室的男人手臂搭在窗沿上,手掌呈松散状态下垂,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指骨寸寸分明,腕上戴着一块大表盘机械表,皮质表带隔断青筋血管的延伸。

他的脸笼着金赭色的光,显得笑容看上去不太真切,像阴天沉重的雾,也像这皑皑的雪,嗓音更是清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这边不好打车,上来,我送你。”

这是今晚的第三次见面,每次都叫她始料未及。

叶芷安恨不得让雪下得更大些,好让那层白色盖住她脸上所有外泄的情绪。

她暗暗吸了口气,鼻腔扑进繁杂的香水味道,是他们在蓦山溪沾上的,闻久了,总叫人恶心。

数秒没等来她的回应,纪浔也耐心少了一半,瞥见她呆愣的模样,难得又觉有趣,于是用故作熟稔的语气问道:“真不记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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